戏文·蔡伯喈琵琶记
第一出
【水调歌头】秋灯明翠巾莫，夜案览芸编。今来古往，其间故事几多般。少甚佳人才子，也有神仙幽怪，琐碎不堪观。正是：不关风化体，纵好也徒然。论传奇，乐人易，动人难。知音君子，这般另做眼儿看。休论插科打诨，也不寻宫数调，只看子孝与妻贤。骅骝方独步，万马敢争先？
【沁园春】赵女姿容，蔡邕文业，两月夫妻。奈朝廷黄榜，遍招贤士，高堂严命，强赴春闱。一举螯头，再婚牛氏，利绾名牵竟不归。饥荒岁，双亲俱丧，此际实堪悲。堪悲赵女支持，剪下香云送舅姑。罗裙包土，筑成坟墓；琵琶写怨，竟往京畿。孝矣伯喈，贤哉牛氏，书馆相逢最惨凄。重庐墓，一夫二妇，旌表耀门闾。
第二出
【瑞鹤仙】十载亲灯火，论高才绝学，休夸班马。风云太平日，正骅骝欲骋，鱼龙将化。沈吟一和，怎离双亲膝下？尽心甘旨，功名富贵，付之大也。
【宋玉才多未足称，子云识字
浪传名。奎光已透三千丈，风力行看九万程。经世手，济时英，玉堂金马岂难登？要将莱彩欢亲意，且戴儒冠尽子情。蔡邕沉酣六籍，贯串百家。自礼乐名物，以至诗赋词章，皆能穷其妙；由阴阳星历以至声音书数，靡不极其精。抱经济之奇才，当文明之盛世。幼而学，壮而行，虽望青云之万里；入则孝，出则弟，怎离白发之双亲？到不如尽菽水之欢，甘齑盐之分。正是：行孝于己，责报于天。更喜新娶妻房，才方两月。却是陈留郡人，赵氏五娘子。仪容俊雅，也休夸桃李之姿；德性幽闲，尽可寄蘋蘩之托。且喜夫妻和顺，父母康宁。自家记得诗中云“为此春酒，以介眉寿。“今喜双亲既寿而康，对此春光，就花下酌杯酒，与双亲称寿。昨日已分付媳妇安排，不免催促他则个。娘子，安排酒，请爹妈出来。
【宝鼎儿】小门深巷里，春到芳草，人闲清昼。
人老去星星非故，春又来年年依旧。
最喜得今朝新酒熟，满目花开似绣。愿岁岁年年人在，花下常斟春酒。
孩儿，请爹妈出来做甚么？告爹妈：人生百岁，光阴几何？幸得爹妈年满八旬，孩儿一则以喜，一则以惧：况当此春光佳景，闲居无事，孩儿要与爹妈称庆歇子。如此，也好。
【锦堂月】帘幕风柔，庭帏昼永，朝来峭寒轻透。人在高堂，一喜又还一忧。惟愿取百岁椿萱，长似他三春花柳。酌春酒，看取花下高歌，共祝眉寿。
【前腔换头】辐辏，获配鸾俦。深惭燕尔，持杯自觉娇羞。怕难主蘋蘩，不堪侍奉箕帚。惟愿取偕老夫妻，长侍奉暮年姑舅。
【前腔换头】还愁，白发蒙头，红英满眼，心惊去年时候。只恐时光，催人去也难留。惟愿取黄卷青灯，及早换金章紫绶。
【前腔换头】还忧，松竹门幽，桑榆暮景，明年知他健否安否？叹兰玉萧条，一朵桂花难茂。惟愿取连理芳年，得早遂孙枝荣秀。
【醉翁子】回首，看瞬息乌飞兔走。喜爹妈双全，谢天相佑。不谬，更清淡安闲，乐事如今谁更有？相庆处，但酌酒高歌，共祝眉寿。
【前腔】卑陋，论做人要光前耀后。劝我儿青云，万里驰骤。听剖，真乐在田园，何必当今公与侯？
【侥侥令】春花明彩袖，春酒满金瓯。但愿岁岁年年人长在，父母共夫妻相劝酬。
【前腔】夫妻长厮守，父母愿长久。坐对送青排闼青山好，看将绿护田畴绿水浟。
【十二时】山青水绿还依旧，叹人生青春难又，惟有快活是良谋。
逢时对酒合高歌，须信人生能几何？
万两黄金未为宝，一家安乐值钱多。
第三出
风送炉香归别院，日移花影上闲庭。昼长人静无他事，惟有啼莺三两声。小人不是别人，却是牛太师府里一个院子。若论我那太师富贵，真个：只有天在上，更无山与齐；举头红日近，回首白云低。怎见得那富贵？只见势压中朝，富倾上苑。白日映沙堤，清霜凝画戟。门外车轮流水，城中甲第连山。琼楼酬月十二层，锦帐藏春五十里。香散绮罗，写不尽园林景致；影摇珠翠，描不就庭院风光。好耍子的油壁车轻金犊肥，没寻处的流苏帐暖春鸡报。画堂内持觞劝酒，走动的是紫绶金貂；绣屏前品竹弹丝，摆列的是红妆粉面。玳帽筵中爇宝香，真个是朝朝寒食；琉璃影里烧银烛，果然是夜夜元宵。这般福地洞天，可知有仙姝玉女。休言富贵牛太师，且说贤德小娘子。看他仪容娇媚，一个没包弹的俊脸，似一片美玉无瑕；体态幽闲，半点难勾引的芳心，似几寸清冰彻底。珠翠丛中长大，倒欣着淡雅梳妆；绮罗阵里生来，却厌他繁华气象。怪听笙歌声韵，惟贪针指工夫。爱此清幽，整白日何曾离绣阁，笑人游冶，傍青春那肯出香闺。开遍海棠花，也不问夜来多少；飞残杨柳絮，并不道春去如何。要知他半点真心；惟有穿琐窗皓月；能使他一双娇眼，除非翻翠帐轻风。决非慕司马的文君，肯学选伯鸾的德耀。更羡他知书知礼，是一个不趋蹡的秀才；若论他有德有行，好一个戴冠儿的君子。多应是相门相种，可惜不做个厮儿；少甚么王子王孙，争要求为佳配。呀！理会得么？他是玉皇殿前掌书仙，一点尘心谪九天。莫怪兰香熏透骨，霞衣曾惹御炉烟。好怪么！只见老姥姥和惜春养娘舞将来做甚么？
【雁儿舞】深院重重，怎不怨苦？要寻个男儿，并无门路。甚年能勾，和一丈夫，一处里双双雁儿舞？，
老姥姥拜揖。院子万福。
惜春姐拜揖。院公万福。我且问你两个，每常间不曾恁地戏耍，怎的今日十分快活？
院公，你不得知，我吃小娘子苦，并不许我一步胡踏，并不要说男儿边厢去。苦咳！你弗要男儿，我须要他。也道我和他相似，也不放我笑一笑。今日天可怜见，吃我千方百计去说化他，只限我一个时辰，去花园中赏玩一番。苦咳！我如何的不快活？便是我，也千不合万不合前生不种福地，把我这里做丫头，苦如何说得？做丫头老了，并不曾有一日得眉头开。今日得老相公出去，我且来这里游赏歇子。
原来恁地，可知你快活也。院子，你伏事老相公，公的又撞着公的！我伏事小娘子，雌的又撞着雌的。又道是凤只鸾孤。老姥姥，惜春年纪小，也怪他伤春不得。你老老大大，也这般说，甚么样子？哱口息！老畜生，吃你识秋茄晚结，迟花晚发；老自老，似京枣，外面皱，里面好。你不见东村李太婆？年七十岁，头光光的，也只是要嫁人。人问他：你老了，嫁甚的？这婆子做四句诗，做得好。
四句诗如何说？道是：人生七十古来稀，不去嫁人待何时？下了头髻做新妇，枕头上放出大擂槌。
你有些欠尊重。便是西村有个张太婆，年六十九岁，一个公公见他生得好，只是要取他。这婆子道：你做得四句诗。做得好。如何说？道是：青春年少莫蹉跎，床公尚自讨床婆，红罗帐里做夫妇，枕头上安着两个大西瓜。休闲说，今日能勾得在此闲戏歇子，也不是容易。正撞着院公在此，咱每两三个自作耍歇子。还是做什么耍好？踢气球耍。不好。怎地不好？【西江月】白打从来逞势，官场自小驰名。如今年老脚□肷疼，圆社无心驰骋。空使绣襦汗湿，谩罗袜生尘。兀的是少年子弟俏门庭，不似宝妆行径。斗百草耍
也不好。怎的不好？【西江月】香径里扳残草色，雕阑畔折损花容。又无巧艺动王公，枉费了工夫何用？惊起娇莺语燕，打开浪蝶狂烽。若还寻得并头红，早把你芳心引动。打秋千耍。
这个却好。打秋千怎的便中？你听我说：【西江月】玉体轻流香汗，绣裙荡漾明霞。纤纤玉手把彩绳拿，真个堪描堪画。本是北方戎戏，移来上苑豪家。女娘撩乱隔墙花，好似半仙戏耍。恁地便打秋千。只是那里有秋千架？我这花园里那讨秋千架？一来相公不忻，二来娘子又不好，纵有也拆了。院公，没奈何，咱每三个在这里，厮论做个秋千架，一人打，两人抬。谁先打？我两人抬，院公，你先打。老姥姥，将我的《列女传》那里去了？
你两人骗得我好也！今番当我打。老姥姥打。惜春，将我针线箱儿那里去了？你奸得我索性。今番当我打，疾忙着。
莫信直中直，须防仁不仁。又耍，罢罢，来么！轮当我打，便奚落人。贱人！你直恁的为人不自重，只要闲嬉并闲哄。娘子，交人怎不去闲嬉？怎的？你看么，秋千架尚兀自走动。贱人！我只教你在此赏玩片时，谁许你在此闲哄？娘子，奴家名唤做惜春，见这春去，自伤春起来，如何不闷？你有甚伤春？
娘子，我早晨间见疏剌刺寒风，吹散了一帘柳絮；饷午间只见浙零零小雨，打坏了满树梨花。一霎时啭几对黄鹂，猛可地叫数声杜宇。见此春去，如何不闷？
春光自去，你有甚么闷来？我和你去习些女工便了。苦咳！这般天气，谁不去闲嬉？娘子却教惜春去习女工，兀的不是闷杀惜春么？妇人家谁许你闲嬉？不习女工，有甚勾当？你却不学不出闺门的。
娘子，你有千箱罗绮，满头珠翠，少甚么子，却这般自苦？贱人！好怪么？做生活是你本分的事，问有和不有做甚么？恁的，惜春辞娘子去了，我伏事别人，与他传消递息，随趁也得些快活。伏事着你，见男儿也不许我抬眼。前日艳阳天气，花红柳绿，猫儿狗儿也动心，你也不动一动；如今暮春时候，鸟啼花落，谁不伤情？你也不愁一愁。惜春其实难和娘子过活。贱人！你是狂是颠？我对老相公说，教好生施行你。娘子可怜见，惜春心里闷，自这般说。你看么？
【祝英台近】绿成阴，红似雨，春事已无有。
闻说西郊，车马尚驰骤。怎如柳絮帘栊，梨花庭院，好天气清明时候。
【玉楼春】清明时节单衣试，争奈昼长人静重门闭？我芳心不解乱萦牵，羞见游丝与飞絮。绣窗欲待拈针指，忽听莺燕双双语。无情何处管多情？任取春光自来去。娘子。有甚法度教惜春休闷了？
【祝英台序】把几分春三月景，分付与东流。
鸟啼花落，须烦恼你。啼老杜鹃，飞尽红英，端不为春闲愁。不闲愁，也去赏玩节否？休休，妇人家不出闺门，怎去寻花穿柳？
不游赏，只怕消瘦了你。把花貌，谁肯因春消瘦？
【前腔换头】春昼，只见燕双飞，蝶引队，莺浯似求友。你是人物，说那虫蚁做甚么？那更柳外画轮，花底雕鞍，都是少年闲游。这贱人，你是妇人家，说那少年事做甚么？难守，孤房清冷无人，也寻一个佳偶。呀，贱人！你到思量男儿。这般说，终身休配鸾俦。
【前腔换头】知否？我为何不卷珠帘，独坐爱清幽？清幽，清幽，争奈人愁！千斛闷怀，百种春愁，难上我的眉头。只怕你不长恁地。休忧，任他春色年年，我的芳心依旧。
只怕风流年少哄着你。这文君，可不担阁了相如琴奏。
【前腔换头】今后，方信你彻底澄清，我好没来由。你怎的不收拾了心下？想象暮云，分付东风，情到不堪回首。你怎不学我？听剖：你是蕊宫琼苑神仙，不比尘凡相诱。恁地，自随我习些女工便了。谨随侍，窗下拈针挑绣。
休听枝上子规啼，闷在停针不语时。
窗外日光弹指过，席前花影坐间移。
第四出
【一剪梅】浪暖桃香欲化鱼，期逼春闱，诏赴春闱。郡中空有辟贤书，心恋亲闱，难舍亲闱。
世间好物不坚牢，彩云易散琉璃脆。蔡邕本欲甘守清贫，力行孝道。谁知朝廷黄榜招贤，郡中把自家保申上司去了；一壁厢来辟召，自家力以亲老为辞。这吏人虽则已去，只怕明日又来，我只得力辞。正是：人爵不如天爵贵，功名争似孝名高？
【宜春令】虽然读，万卷书，论功名非吾意儿。只愁亲老，梦魂不到春闱里。便教我做到九棘三槐，怎撇得萱花椿树？我这，衷肠一点孝心，对谁人语？
【前腔】相邻并，相依倚，往常间有事来相报知。来的却是张大公。公公拜揖。解元拜揖。解元：试期逼矣，早办行装前途去。双亲老了，不敢去。子虽念亲老孤唯，亲须望孩儿荣贵。解元，趁此，青春不去，更待何日？
解元既不肯去，更待老员外和大娘子出来，看如何说；也只是劝解元去分晓。道由未了，兀的便是老员外来。
【前腔】时光短，雪鬓垂，守清贫不图着甚的。有儿聪慧，但得他为官吾足矣。孩儿，天子诏招取贤良，秀才每都求着科试。快赴春闱，急急整着行李。
孩儿，如今黄榜招贤，郡中既然辟召你，你如何不去赴选？兀的大娘子也出来了。
【吴小四】眼又昏，耳又聋，家私空又空。只有孩儿肚内聪，他若做得官时运通，我两人不怕穷。
我到不合娶媳妇与孩儿，只得六十日，便把我孩儿都瘦了；若更过三年，怕不做一个骷髅。
只要他不谐。孩儿，如今黄榜招贤，试期已迫，你这般人才，如何不去赴选？老员外和大娘子，不可不作成秀才走一遭。告爹爹，孩儿非不要去，争奈爹妈年老，家中无人侍奉。苦么！你又没七子八婿，只有一个孩儿。老贼！你眼又昏，耳又聋，又走动不得，教孩儿出去，万一有些差池，教兀谁管来？你真个没饭吃便着饿死，没衣穿便着冻死。你理会得甚么？孩儿做官，也改换门闾，如何不教他去？孩儿难去。
【绣带儿】亲年老光阴有儿？行孝正是今日。终不然为着一领蓝袍，却落后了戏彩斑衣。思之，此行荣贵虽可拟，怕亲老等不得荣贵。春闱里纷纷大儒，难道是没爹娘的孩儿方去？
【前腔换头】休迷！男儿汉凌云志气，何必苦恁淹滞？可不干费了十载青灯，枉捱半世黄艹齑？须知，
此行是亲志休故拒。秀才，你那些个养亲之志？百年事只有此儿，老贼！难道是庭前森森丹桂？
【太师引】他意儿难提起，这其间就里我自知。
他为甚么？他恋着被窝中恩爱，舍不得离海角天涯。你是读书人，说个比仿与你：涂山四日离大禹，你直恁地舍不得分离。敢是如此。秀才，你贪鸳侣守着凤帏，多误了鹏程鹗荐的消息。
【前腔】他意里只要供甘旨，又何曾贪欢恋妻。自古道曾参纯孝，何曾去应举及第？功名富贵天付与，天若与不求须来至。娘行是望爹行听取。孩儿恋媳妇不肯去呵，天须鉴孩儿不孝的情罪。
告爹爹：教孩儿出去，把爹爹妈妈独自在家，万一有些差池，一来别人道孩儿不孝，撇了爹娘去取功名；二来道爹娘所见不达，只有一子，教他远离；以此上不相从。不从我的言语也由你，但说如何唤做孝？老贼！你年七八十岁，也不识做孝。披麻带索便是孝。告爹爹：凡为人子者，冬温而夏清，昏定而晨省，问其寒燠，搔其疴痒，出入则扶持之，问所欲则敬进之。是以父母在，不远游；出不易方，复不过时。古人的大孝，也只如此。孩儿，你说的都是小节，不曾说那大孝。老贼！你又不死，只管教他做大孝。赶出去赴选不得。这话有些不祥。孩儿，你听我说：夫孝始于事亲，中于事君，终于立身。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，不敢毁伤，孝之始也。立身行道，扬名于后世，以显父母，孝之终也。是以家贫亲老，不为禄仕，所以为不孝。你去做官时节，也显得父母好处，不是大孝，却是甚么？爹爹说得自是。知他是去做官不做官？若还不中时节，又不能勾事君，又不能勾事亲，可谓两耽阁了。秀才，说话错了。老汉常听得秀才每说道：幼而学，壮而行；怀宝迷邦。谓之不仁。孔席不暇暖，墨突不得黔，伊尹负鼎俎以干汤，百里奚把五羊之皮自鬻，也只要顺时行道，济世安民。秀才，这个正是学成文武艺，合当货与帝王家。秀才，你这般人才，如何不去做官，济世安民？你都有言语劝我儿，我有个故事说与你听：在先东村有个李员外孩儿，他爹爹每日只闲炒。只是教孩儿去做官。他吃不过爹爹闲炒，去到长安，那里无人抬举他，流落教化，见平章宰相，疾忙田地上拜着。丞相可怜见他，道：我与你个养济院头目，去管你爹娘。这个人道：做养济院头目，如何去管得爹娘？比及他回来，爹娘果在养济院里。他爹问他娘道：我教孩儿去的是？今日我孩儿做头目，人也不敢欺负我。你今日去，千万取个养济院头目，卑田院大使回来，也休教人欺负我。只有乞丐相，教我听了半日。孩儿。你便去。孩儿去则不妨，爹妈教谁看管？秀才，自古道：千钱买邻。八百买舍。老汉既忝在邻舍，秀才但放心前去，不拣有甚欠缺，或是大员外老安人有些疾病，老汉自当早晚应承。如此，谢得公公！凡事专托公公周济。如此，卑人没奈何，只得收拾行李便去。
【三学士】谢得公公意甚美，凡事仗托维持。假饶一举登科日，难道是双亲未老时。只恐锦衣归故里，双亲的怕不见儿。
【前腔】萱室蝽庭衰老矣，指望你换了门闾。你休道无人供奉。你做得官呵，三牲五鼎供朝夕，须胜似啜菽并饮水。你若锦衣归故里，我便死呵，一灵儿终是喜。
【前腔】托在邻家相倚依，专当效峰区区。秀才，你为甚在十年窗下无人问？只图个一举成名天下知。你若不锦衣归故里，谁知你读万卷书？
【前腔】一旦分离掌上珠，我这老景凭谁？忍将父母饥寒死，博换得孩儿名利归。你纵然衣锦归故里，补不得你名行亏。
孩儿，急办行装赴试闱。父亲严命怎生违？一举首登龙虎榜，十年身到凤皇池。
第五出
【谒金门】春梦断，临镜绿云撩乱。闻道才郎游上苑，又添离别叹。苦被爹行逼遣，脉咏此情何限。骨肉一朝成拆散，可怜难舍拚。
解元，云情雨意，虽可抛两月之夫妻；雪鬓霜鬟，更不念八旬之父母。功名之念一起，甘旨之心顿忘，是何道理？娘子，休说那话。膝下远离，岂无眷恋之意？奈堂上父母力勉，不听分剖之辞，教卑人如何是得？我多猜着你了：
【忒忒令】你读陪思量要做状元，我只怕你学疏才短。我不曾才短。只是孝经，曲礼，你早忘了一半。我不曾忘了。你身曾忘了：却不道夏淸与冬温，昏须定，晨须省，亲在游怎远？
【前腔】我哭哀哀推辞了万千，他闹炒炒抵死来相劝。将我深罪，不由人分辨。罪你甚么？
只道我恋新婚，逆亲言，贪妻爱，不肯去赴选。
【沉醉东风】你爹行见得你好偏，只一子不留在身畔。我和你去说咱。休休，他只道我不贤，要将你迷恋。苦！这其间怎不悲怨？为爹泪涟，为娘泪涟，何曾为着夫妻上意牵？
【前腔】做孩儿节孝怎全？做爹行不从人几谏。呀！俺为人子，不当恁地说。也不是要埋冤，影只形单，我出去有谁来看管。
娘子，爹爹妈妈来，你且揾了眼泪。
【腊梅花】我孩儿出去在今日中，爹爹妈妈来相送。但愿得鱼化龙，青云得路，桂枝高折步蟾宫。
孩儿，安排行李了未？安排已了。
安排既了，如何不去？他若出去，家中更无第二人，只有一个媳妇，如何不分付他几句？
孩儿没别事，只等张大公来，把爹娘托付与他，教他早晚应承，孩儿庶可放心前去。张大公早来。仗剑对樽酒，耻为游子颜。所志在功名，离别何足叹。卑人如今出去，家中并无亲人。爹爹妈妈，年老衰倦；一个媳妇，只是女流之辈，他理会得甚么？凡事全赖公公相与扶持，早晚看管；家中有些欠缺，亦望公公周济。昨日已蒙亲许，今日特此拜恳。卑人稍有寸进，自当效结草衔环之报，决不敢忘恩！受人之托，必当终人之事。况一言既出，驷马难追。昨日已许秀才，去后决不相误。
谢得公公！孩儿去。孩儿拜辞爹妈便去。
【园林好】儿今去，爹妈休得要意悬。儿今去今年便还，但愿得双亲康健。须有日拜堂前，须有日拜堂前。
【前腔】我孩儿不须挂牵，爹只望孩儿贵显。若得你名登高选，须早把信音传，须早把信音传。
【江儿水】膝下娇儿去，堂前老母单，临行只得密缝针线。眼巴巴望着关山远，冷清清倚定门儿遍，教我如何消遣？要解愁烦，须是寄个音书回转。
【前腔】妾的衷肠事，万万千，说来又怕添萦绊。六十日夫妻恩情断，八十岁父母如何展？教我如何不怨？
【五供养】贫穷老汉，托在邻家，事体相关。此行须勉强，不必恁留连。你爹娘早晚，早晚里我专来陪伴。丈夫非无泪，不洒别离间。骨肉分离，寸肠割断。
【前腔】公公可怜，俺的爹娘，望你周全。此身还贵显，自当效衔环。有孩儿也枉然，你爹娘到教别人来看管。此际情何限，偷把泪珠弹。
【玉交枝】别离休叹，我心下非不痛酸。非爹苦要轻拆散，也只是要图你荣显。蟾宫桂枝须早扳，北堂萱草时光短。又不知何日再圆？又不知何日再圆？
【前腔】双亲衰倦，你扶持着他老年。饥时劝他加餐饭，寒时频与衣穿。做媳妇事舅姑不待你言，你做孩儿离父母何日返？
【川拨棹】归休晚，莫教人凝望眼。但有日回到家园，怕回来双亲老年。怎教人心放宽？不由人不泪弹。
【前腔换头】我的埋冤怎尽言？我的一身难上难。娘子，你宁可将我来埋冤，莫将我爹娘来冷看。
此行勉强赴春闱，专望你明年衣锦归。世上万般哀苦事，无过死别共生离。
秀才，你如何割舍便去？教卑人如何是得？
【尾犯】懊恨别离轻，悲岂断弦，愁非分镜。只虑高堂，怕风烛不定。肠已断欲离未忍，泪难收无言自零。空留恋，天涯海角，只在须臾顷。
【尾犯序】无限别离情，两月夫妻，一旦孤另。此去经年，望迢迢玉京。思省，奴不虑山遥路远，奴不虑衾寒枕冷；奴只虑，公婆没主一旦冷清清。
【前腔换头】何曾，想着那功名？欲尽子情，难拒亲命。我年老爹娘，望伊家看承。毕竟，你休怨朝雨暮云，只得替着我冬温夏淸。思量起，如何教我割舍得眼睁睁。
【前腔】儒衣才换青，快着归鞭，早办回程。十里红楼，休重娶娉婷。叮咛，不念我芙蓉帐冷，也思亲桑榆暮景。亲祝付，知他记否空自语惺惺。
【前腔】宽心须待等，我肯恋花柳，甘为萍梗？只怕万里关山，那更音信难凭。须听，我没奈何分情破爱，谁下得亏心短行？从今去，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。
官人去，千万早早回程。卑人有父母在上，岂敢久恋他乡！
【鹧鸪天】万里关山万里愁。一般心事一般忧。亲闱暮景应难保，客馆风光怎久留？
他那里，谩凝眸，正是马行十步九回头。归家只恐伤亲意，阁泪汪汪不敢流。
第六出
大道青楼御苑东，玉阑朱户闭帘栊。金铃犬吠梧桐月，朱鬣马嘶杨柳风。小人却是牛太师府中一个老院子。这几日老相公出朝，不知有甚勾当，久留省中，未曾回府。闻知府中几个姑妈和老姥姥，幸得相公出去，每日在后花园闲耍；今日想必知道相公回来，都不见了。小人免不得洒扫厅堂，安排书馆，等相公回来。好怪么！只见一个婆婆走入来做甚么？
【字字双】我做媒婆甚妖娆，谈笑。说开说合口如刀，波俏。合婚问卜若都好，有钞。只怕假做庚帖被人告，吃拷。
婆婆，来做什么？院公万福！老媳妇特来与张直阁做媒。我这小娘子不比别的，老相公不轻许，且慢着。又有一个媒婆来。
【前腔】我做媒婆甚艰辛，寻趁。有个新郎要求亲，最紧。我每只得便忙奔，讨信。路上更有早行人，心闷。
婆子，你来做甚么？老媳妇特来与李承奉求亲。我方才却对那婆婆说，我这媒怕难做。原来这婆子也来做媒。苦咳！我是张媒婆，几年在府前住，今日这媒吃你做？偏你会做媒？但是门当户对的便了。终不然你在府前住，定要你做媒，你与乞儿做媒，也嫁他？休闹！等相公回来，自有区处。
【齐天乐】凤皇池上归环佩，衮袖御香犹在。棨戟门前，平沙堤上，何事车填马隘？星霜鬓改，怕玉铉无功，赤舄非才。回首庭前，凄凉丹桂好伤怀。
相公万福！这两个婆子做什么？奴家是张尚书府里来求亲。奴家是李枢密家里特来做媒。不拣什么人，但是有才学，一笔扫尽千张纸的，方可中选。告相公：奴家的新郎，一笔扫尽一千五百张纸。直屁！我的新郎，一笔扫尽三万三千三百三十单三张纸。
休得这里闲炒！不要胡说，除非做得天下状元，方可嫁他，若是别人，不许问亲。告相公：这个新郎庚帖，人算他命，道他做得天下状元。相公，他的不做状元；奴家这个庚帖，定做状元。这两人到来我家里无礼！左右，与我搜看，不拣有什么庚帖婚书，都与我扯碎。左右，把他两个吊在厅前，各打十八。领钧旨。
急把媒婆打离厅。除非状元方可问姻亲。
干吃十八下黄荆杖，那些个成与不成吃百瓶？光阴似箭催人老，日月如梭趱少年。自家没了夫人，只有一个女儿，如今不觉长大成人，又未曾问亲。只是一件，我的女孩儿，性格温柔，是事实会，若教他嫁一个膏梁子弟，怕坏了他；只教他嫁个读书人，成就他做个贤妇，多少是好？这几日自不在家，听得使唤每日都去后花园中闲耍，这是我的女孩儿不拘束他。如今人来做媒，相将做人媳妇，怎不教道他？孩儿和惜春、老姥姥过来。
【花心动】幽阁深沉，问佳人：为何懒添眉黛？针线日长，图史春闲，谁解屡傍妆台？绛罗深护奇葩小，还不许蜂识莺猜。笑琐窗，多少玉人无赖！
爹爹万福！孩儿，妇人之德，不出闺门，你如何不省得？我这几日出朝去，见说道几个使唤都在后花园闲耍，却是你不拘束他。你如今年纪长大，今日是我孩儿，他日做别人媳妇，你如今不钤束他，倘或他做出歹事来，也把你名儿污了。谢得爹爹教道，孩儿再来自拘束他。老姥姥，你年纪大矣，你做管家婆婆，到哄着女使每闲嬉，是何所为？不干老姥姥事，都是惜春。这都是你。是你。
【惜奴娇】孩儿来，杏脸桃腮，又当有松筠节操，蕙兰襟怀。闺中言语，不出阃阈之外。老姥姥，不教孩儿伊之罪。惜春，这风情今休再。记再来，但把不出闺门的，语言相戒。
【前腔换头】堪哀，萱室先摧。叹妇仪姆训，未曾谙解。蒙爹严命，从今怎敢不改！老姥姥，早晚望伊家将奴诲。惜春，改前非休违背。
【黑麻序】听浼：父母心，婚姻事要早谐。劝相公，早毕儿女之债。休呆，如何女子前，将此口乱开。记今来，但把不出闺门的，语言相戒。
【前腔】轻浼，我受寂寞担烦恼，教我怎捱？细思之，怎不教人珠泪盈腮？宽待，温衣并美食，何须苦挂怀？《合前)
妇人不可出闺门。多谢家尊教育恩。
休道成人不自在，须知自在不成人。
第七出
【满庭芳】飞絮沾衣，残花随马，轻寒轻暖芳辰。江山风物，偏动别离人。回首高堂渐远，叹当时恩爱轻分。伤情处，数声杜宇，客泪满衣襟。
【前腔换头】萋萋芳草色，故园人望，目断王孙。谩憔悴邮亭，谁与温存？闻道洛阳近也，还又隔几个城闉。浇愁闷，解鞍沽酒，同醉杏花村。
【浣溪沙】千里莺啼绿映红，水村山郭酒旗风，行人如在画图中。不暖不寒天气好，或来或往旅人逢，此时谁不叹西东。
【甘州歌】衷肠闷损，叹路途千里，日日思亲。青梅如豆，难寄陇头音信。高堂已添双鬓雪，俺客路空瞻一片云。途中味，客里身，争如流水蘸柴门？休回首，欲断魂，数声啼鸟不堪闻。
【前腔】风光正暮春，便纵然劳役，何必愁闷？绿英红雨，征袍上染惹芳尘。云梯月殿图贵显，水宿风餐莫厌贫。乘桃浪，跃锦鳞，一声雷动过龙门。荣归去，绿绶新，休教妻嫂笑苏秦。
【前腔】谁家近水滨，见画桥烟柳，朱门隐隐。秋千影里，墙头半出红粉。他无情笑语声渐杳，却不道恼杀多情墙外人。思乡远，愁路贫，肯如十度谒侯门？行看取，朝紫宸，凤池鳌禁听丝纶。
【前腔】遥望雾霭纷，想洛阳宫阙，行行将近。程途劳倦，欲待共饮芳樽。垂杨瘦马莫暂停，只见那古树昏鸦栖渐尽。天将暝，日已曛，一声残角断樵门。寻宿处，行步紧，前村灯火已黄昏。
【余文】向人家，忙投奔，解鞍沽酒共论文，今夜雨打梨花深闭门。
江山风物自伤情，南北东西为利名。路上有花并有酒，一程分作两程行。
第八出
【破齐阵】翠减祥鸾罗幌，香销宝鸭金炉。楚馆云闲，秦楼月冷，动是离人愁思。目断天涯云山远，人在高堂雪鬓疏，缘何书也无？
【古风】明明匣中镜，盈盈晓来妆。忆昔事君子，鸡鸣下君床。临镜理笄总，随君问高堂。一旦远别离，镜匣掩清光。流尘暗绮练，青苔生洞房。零落金钗钿，惨淡罗衣裳。伤哉憔悴容，无复蕙兰芳。有怀凄以苦，有路阻且长。妾身岂叹此，所忧在姑嫜。念彼猿猱远，眷此桑榆光。愿言尽妇道，游子不可望。勿弹绿绮琴，弦绝令人伤。勿听白头吟，哀音断人肠。人事多错迕，羞彼双鸳鸯。奴家嫁与伯喈，才方两月。指望与他同侍双亲，偕老百年。谁知公公严命，强他赴选。自从去后，到今并无一个消息。把公婆抛撇在家，教奴家独自应承。奴家一来要成丈夫之孝，二来要尽为妇之道，尽心竭力，朝夕奉养。正是：天涯海角有穷时，只有此情无尽处。
【风云会四朝元】春帏催赴，同心带绾初。叹阳关声断，送别南浦，早已成间阻。谩罗襟上泪渍，谩罗襟上泪渍，和那琴瑟尘埋，锦被羞铺。寂寞琼窗，萧条朱户，空把流年度。咍，酩子里自寻思，妾意君情，一旦如朝露。君行万坦途，妾心万般苦。君还念妾，迢迢远远也索回顾。
【前腔】朱颜非故，绿云懒去梳。奈画眉人远，傅粉郎去，镜鸾羞自舞。把归期暗数，把归期暗数，只见雁杳鱼沉，凤只鸾孤。绿遍汀洲，又生芳杜，空自思前事。咍，日近帝王都，芳草斜阳，教我望断长安路。君身岂荡子，妾非荡子妇。其间就里，千千万万有谁堪诉？
【前腔】轻移莲步，堂前问舅姑。怕食缺须进，衣绽须补，要行须与扶。奈西山景暮，奈西山景暮，教我倩着谁人，传语我的儿夫。你身上青云，只怕亲归黄土，临别也曾多祝付。咍，那些儿个意孜孜，只怕十里红楼，贪着人豪富。虽然是忘了奴，也须索念父母。无人说与，这凄凄冷冷怎生辜负？
【前腔】文场选士，纷纷都是才俊徒。少甚么镜分鸾凤，都要榜登龙虎，遍他将我误。也不索气苦，也不索气苦，既受托了蘋蘩，有甚推辞？索性做个孝妇贤妻，也得名书青史，省了些闲凄楚。咍，俺这里自支吾，休得污了他的名儿，左右与他相回护。你腰金与衣紫，须记得钗荆与裙布。一场愁意绪，堆堆积积宋玉难赋。
高堂回首日已斜，游子何事在天涯？红颜胜人多薄命，莫怨春风当自嗟。
第九出
朝为田舍郎，暮登天子堂。将相本无神，男儿当自强。自家不是别人，却是河南府中首领官。每年状元及第，赴琼林宴，游街三日，不拣鞍马、酒席供设，乐人祗应，都是河南府尹提调办事。今年蔡伯喈做状元，今日赴宴，俺府尹相公不出来，委着自家提调。昨日已分付太仆寺掌鞍马祗候，洛阳县管排设的令史，鸣鼓三通，都要到此聚会，听点视。掌鞍马的祗候那里？有问即对，无问不答。鞍马备办了未曾？告郎中：马多在。先有一万好马。怎见得好马？但见耳批双竹，鬃散五花。展开凤臆龙鬐，抬起乌头虎颔。响笃笃翠蹄削玉，点滴滴赤汗流珠。隅目青荧夹镜悬，肉鬃磊磈连钱动。一跳时尾捎云汉，只蓦过玄山甫崆峒；一霎时走遍神州，直赶上流星奔电。九方皋管教他称赏，千金价也不枉追求。有甚颜色的？布汗、论圣、虎刺、合里、乌赭、哑儿爷、屈良、苏卢、枣骝、栗色、燕色、兔黄、真白、玉面、银鬃、秀膊、青花。有甚好名儿？飞龙、赤兔、騕褭、骅骝、紫燕、驌骦、啮膝、逾晖、骐驎、山子、白羲、绝尘、浮云、赤电、绝群、逸骠、騄骊、龙子、驎驹、腾霜骢、皎雪骢、凝露骢、悬光骢、决波騟、飞霞骠、发电赤、流金马瓜、翔驎紫、奔红赤、照夜白、一丈乌、九花虬、望云骓、忽雷驳、拳毛騧、狮子花、玉逍遥、红叱拨、紫叱拨、金叱拨、青海月支生下，大宛越□将来。有甚么好马厩？飞龙、翔驎、吉良、龙媒、驺駼、駃騠、鹓鸾、六群、天花、凤苑、奔星、内驹、左飞、右飞、左方、右方、东南内、西南内。尽印三花飞凤字，中藏万匹好龙媒
怎的打扮？锦鞯灿烂披云，金镫荧煌耀日，香罗帕深护金鞍，紫游缰牵动玉勒。玛瑙妆就辔头，珊瑚做成鞍子。如今选几个在这里？告郎中：如今无了。只有一万匹马，一千三百个漏蹄，二千七百个抹靥，三千八百个熟瘸，二千二百个慈眼。鞍鞒又破损，坐子又欹倾。抽辔尽是麻绳，鞭子无非荆杖。饿老鸱全然拉搭，雁翅板片片雕零。鞍辔并不周全，牵鞚何曾完备，其实不中。休胡说！若还不完备时节，我对府尹相公说，好生打你。
郎中可怜见，小人一壁厢自理会。马完备时节，牵在五门外厢，候状元谢恩出来，骑马游街。
不妨事，只教春风得意马蹄疾，一日看尽长安花。洛阳县管排设的令史过来。厅上一呼，阶下百喏。排设完备了未？
都完备了。但见珠帘高卷，翠幕低垂。珊瑚席逻逼精神，玳瑁筵安排奇巧。金炉内谩腾腾的焚瑞脑，玉瓶内娇滴滴的插奇花。四围环绕画屏山，满座重铺锦褥子。金盘犀箸光错落，掩映异果珍羞；银海琼舟影荡摇，番动蒲萄玉液。洒扫干干净净，并无半点尘埃；安排整整齐齐，另是一般气象。正是：移将金谷繁华景，整点琼林富贵天。恁的，你去那里等侯。一霎时不完备，定施行你。琼林深处风光好，别是人间一洞天。【临江仙】日映宫花明翠巾莫，蓝袍嫩绿新裁。五花门外榜初开，金鞍乘骏马，敕赐上天阶。十里红楼帘尽卷，美人争看名魁。黄旗影里闹咳咳，大家齐雅静，看取状元来。
【窣地锦裆】姮娥剪就绿云衣，折得蟾宫第一枝。宫花斜插帽檐低。一举成名天下知。
【哭岐婆】洛阳富贵，花如锦绮。红楼数里，无非娇媚。春风得意马蹄疾，天街赏遍方归去。
救我！爹爹、奶奶、媳妇、孩儿、哥哥、嫂嫂、兄弟、伯伯、叔叔，都来救我歇子。
【水底鱼儿】朝省尚书，昨日蒙圣旨：道状元及第，教咱去陪宴席。跌坏了人胎！越着鞭越退，遣人心下疑。转头回望，叫我的还是谁？
汉子，你是谁？我是坠马的状元。问你是谁？我是中书省陪宴官。你为甚坠马？
【北叨叨令】闹炒炒街市上游人乱，你马惊了？乖头口抵死要回身转。怎的不勒过？战兢兢只怕缰绳断，为甚不打他？
怯书生早已神魂散。不害事么？险跌折了腿也么哥，险樁破了头也么哥，我好似小秦正三跳涧。
你马那里去了。知他那里去。伤人乎？不问马。犹骨自文骤骤的。我就这里人家借一个与你骑。休静办，若借马与小子骑，更着死。怎地便着死？你不闻孔夫子说：有马者借人乘之，今亡已夫！一口胡柴。远远望见有二个人来，你在这里等着，怕他有马，就借一个与你骑。
【窣地锦裆】荷衣新惹御香归，引领群仙下翠微。杏园惟有后题诗，此是男儿得志时。
同行也好！我攧得浑身都粉磕麻碎了，你二人自去了。原来足下坠马。可知。
不是小子相搭救时节，险送了他性命。如此，更赖相公之力。你二人自去赴宴，我去太平坊下李郎中家里去便来。去做甚么？我去医攧扑伤损疮。你且来，我从人有马，索一个与你骑。小子告退，你三人自去。怎道你是状元，如何不去赴宴？赴宴也自好，只是骑马不得。休休，你三人骑马先走，我随着你提胡床来。甚模样！却有两说：路上人问，你便道是使唤的伴当；若是筵席之中，却说是打伴当人。好穷对副。
【哭岐婆】玉鞭袅袅，如龙骄骑。黄旗影里，笙歌鼎沸。如今端的是男儿，行看锦衣归故里。
这里便是杏园，请众人少驻。马都牵将僻处去，人道四位官员，只有三个马，不恶模样？
教谁牵？小子自牵。自不怕羞。诸公既然到此，年例请留佳作。小子措思。
诗有了。请教。道是五百名中第一仙，花如罗绮柳如烟。绿袍乍着君恩重，黄榜初开御墨鲜。礼乐三千传紫禁，风云九万上青天。时人谩讶登科早，未许姮娥爱少年。好诗！小子也有一首诗。愿闻，愿闻。道是迟日江山丽，春风花草香。泥融飞燕子，沙暖睡鸳鸯。
使不得，这是别人的。魍魉贼！我三场都是别人的也中了，一首诗使别人的到不得？
又道是七步成章。你道我真个做不得，也□□做一首：道是赴选何曾入贡闱，此身不拟着荷衣。三场尽是浑身代，一个全然放屁龟。自笑持杯滥叨酒，却愁把笔怎题诗？有人问我求佳作，如何回他？问我先生便得知。又道是当仁不让于师。尊兄诸位做律诗，小子不要说律诗，做一篇古风；尊兄都说赴选事，小子不要说那熟套，另立一题。还是把甚为题？便把小子方才坠马为题。这是奇事，不可不入咏。小子做古风。愿闻。道是君不见去年骑马张状元，跌了左腿不相连？又不见前年跨马李试官，跌了骨臀没半边？世上三般拚命事，行船走马打秋千。小子今年大拚命，也来随趁跨金鞍。跨金鞍，灾怎躲？叵耐畜生侮弄我。大叫三声不肯行，连撺两撺不是耍。便把缰绳紧紧拿，纵有长鞭怎敢打？须臾之间掉下来，一似狂风吹片瓦。昨日行过枢密院，三个军人来唱喏。小子慌忙走将归，如何？没，怕他请我交战马。这梦休
【五供养】文章高晁董，对丹墀已膺天宠。
赴琼林新宴，颤宫花缓引黄金鞚。九重天上声名动，紫泥封已传丹凤。便催归玉简侍宸旒，他日归来金莲送。
【山花子】玳筵开处游人拥，争看五百名英雄。
喜鳌头一战有功，荷君奏捷词锋。太平时车书已同，干戈尽戢文教崇，人间此时鱼化龙。留取琼林，胜景无穷。
【前腔】三千礼乐如泉涌，一笔万丈长虹。看奎光飞缠紫宫，光摇万玉班中。
【前腔换头】青云路通，一举能高中，三千水击飞冲。又何必扶桑挂弓？也强如剑倚在崆峒。
【前腔换头】恩深九重，络绎八珍送，无非翠釜驼峰。看吾皇待贤恁隆，也不枉了十年窗下把书来攻。
【大和佛】宝篆沉烟香喷浓，浓云罗绣丛。
琼舟银海番动酒鳞红，一饮尽教空。传杯自觉心先痛，纵有香醪欲饮难下我喉咙。他寂寞高堂菽水谁供奉？俺这里传杯喧哄。休得要，对此欢娱意冲冲。。
【舞霓裳】愿取群贤尽贞忠，尽贞忠。管取云台画形容，画形容。时清无报君恩重，惟有一封书上劝东封，更撰个河清德颂。乾坤正，看玉柱擎天又何用？
【红绣鞋】猛拚沉醉东风，东风。倩人扶上玉骢，玉骢。归去路，望画桥东。花影乱，日曈昽，沸笙歌影里纱笼，纱笼。
【意不尽】今宵添上繁华梦，明早遥听清禁钟，皇恩谢了鹓行豹尾陪侍从。
名传金殿换青袍，酒醉琼林志气豪。君看万般皆下品，思量惟有读书高。
第十出
【忆秦娥】长吁气，自怜薄命相遭际。相遭际，晚年舅姑，薄情夫婿。
【清平乐】夫妻两月，一旦成分别。没主公婆甘旨缺，几度思量悲切。家贫先自艰难，那更不遇丰年。恁的千辛万苦，苍天也不相怜。奴家自从儿夫出去，遭此饥荒；况兼公婆年老，朝不保夕。教奴家独自，如何区处？婆婆日夜埋冤公公，当初不合教孩儿出去。如今饥荒，教媳妇怎生区处。公公又不伏善，只管在家煎妙。免不得等公公婆婆出来，待奴家着些产道理，劝解则个。
【前腔】孩儿一去无消息，双亲老景难存济。
难存济，不思前日，强教孩儿出去。
老贼！抵死教孩儿出去赴选，今日没饭吃，他便做得状元，济你甚事？若是孩儿在家里，也会区处裨补，也不到得恁地狈。老贼，你死休！
我是神仙，知道今日恁地饥荒！谁家不饥饿，谁似你这般埋冤？休休，我死，我死！今日饥荒也是死，我被你埋冤，吃不过也索死。公公婆婆且息怒，听奴家一句分剖：当初教孩儿出去时节，不道今日恁地饥荒，婆婆难埋冤公公。今日婆婆见这般荒歉，孩儿又不在眼前，心下焦燥，公公也休怪婆婆埋冤。请自宽心，奴家如今把些钗梳首饰之类，去典些粮米，以充公婆一时口食。宁可饿死奴家，决不将公婆落后了。媳妇，你说得好，我只恨这老贼：
【金索挂梧桐】区区个孩儿，两口相依倚。没事为着功名，不要他供甘旨。教他去做官，要改换门闾。他做得官时你做鬼，老贼！你图他三牲五鼎供朝夕，今日里要一口粥汤却教谁与你？相连累，我孩儿因你做不得好名儒。空争着闲非闲是，空争着闲非闲是，只落得双垂泪。
【前腔】养子教读书，只望他身荣贵。黄榜招贤，谁不去登科试？譬如范杞染，差去筑城池，他的亲娘埋冤谁？合生合死都由命，少甚么孙子森森也忍饥。休聒絮，毕竟是咱每两口受孤恓。
【前腔】孩儿虽暂离，须有日回家里。奴自有些金珠，解当充粮米。公公婆婆休争么，教旁人道媳妇每，有甚差池，致使公婆争恁地。婆婆，他心中爱子只望功名就；公公，他眼下无儿必是埋冤语。难逃避，兀的不是从天降下这灾危？
【刘泼帽】我每不久须倾弃，叹当初足我不是。苦！不如我死了到无他虑。一度思量，一度也肝肠碎。
【前腔】有儿却遣他出去，教媳妇怎生区处？媳妇，可怜误你芳年纪。
【前腔】媳妇便是亲儿女，劳役本分当为。但愿公婆从此去，相和美。
形衰力倦怎支吾？口食身衣只问奴。
莫道是非终日有，果然不听自然无。
第十一出
缥缈纱窗映雾烟，深沉金屋锁婵娟。屏中孔雀人难中，幕里红丝谁敢牵。自家是牛丞相府中堂候官。这几日听得府中喧传，相公要招女婿。我这小娘子，不比别的小娘子，一来丞相之女，二来他才貌兼全。必须有文章、有官禄、有福分的，方可做得一婿，如何容易？不知招得甚么人？只在此等侯相公出来，便知端的。相公早来。
【似娘儿】华发渐星星，怜爱女欲遂姻盟，蟾宫仙子才堪并。红楼此日。红丝待选，须教红叶传情。
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，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。老夫人倾弃多年，只有一女，美貌娉婷。昨日见官里，问我：你的女孩儿嫁了未？我回道：不曾。官里道：如今蔡伯喈好人物，好才学，你招做了女婿不是好？那时节我谢恩了，官里又道：我与你主媒。我如今要唤个官媒，教他去蔡伯喈根底说亲，如何？告丞相：男大当婚，女长当嫁。小娘子是瑶台阆苑神仙，蔡状元是天禄石渠贵客；何况玉音主盟，金口肯与说合；若做了百年夫妇，不枉了一对姻缘。相公，佳人才子实堪夸，天什姻缘事不差。试看月轮还有意，定知仙桂近姮娥。既如此，你与我唤过府前张媒婆来，教他去说亲。领钓旨。
【醉太平】张家李家，都来唤我。我每须胜别媒婆，为甚么？有动使惹多。
婆婆，我且问你：挑着恁多鞋做甚么？
总领哥，你不知近日来宅院中小娘子要嫁得紧了，媒婆与他撺掇出门去，临行做对鞋谢媒婆。今年知他撺掇了多少亲事，鞋都穿不迭，有剩的都卖了。
有谁买？只是宅院小娘子买去。宅院里小娘子，脚都小小的，买这鞋做甚么用？魍魉贼！他要嫁得紧了，买来谢媒婆，省得做。左右，媒婆那里？有。媒婆，你挑着恁多东西做什么？复相公：这个便是媒婆的招牌。且问他这斧头做什么？婆子，相公问你：这斧头做何用？毛诗里面说得好，道是析薪如之何？匪斧弗克。娶妻如之何？匪媒不得。以此把斧头为招牌。休在鲁班面前掉快口。更问他袜做什么？婆婆，相公问你袜做什么？也是招牌。人都道做媒的执伐。
更问他将秤作何用？婆婆，相公问你将秤作何用？最要紧用这个，唤做量秤人。凡做媒时节，先把新人新郎称过相似，方与说亲。去后夫妻便和顺不相嫌。若是轻重头了，夫妻只是相打骂了。老媳妇前日在张宅门前过，见一个小娘子在那里哭，老媳妇问那小娘子：你为甚哭？他道：嫁不得一个好人。老媳妇试把秤来与他两个称一称看，可知不是对。如何？新郎称得二十八斤半，新人只秤得二十三斤。你。也不十分平等。且问他将绳要做什么？这是赤绳。做夫妻须把绳系定他两个脚，方可做得夫妻。如何系？我与你系看。可知不是姻缘，自系不得了。休得闲说。你来，我奉圣旨，教我女孩儿嫁与蔡伯喈状元，我如今教你去蔡伯喈根底说，你好生成就这头亲事，多多赏你。这有甚难处，一来奉圣旨；二来托相公威名；三来小娘子才貌兼全，是人知道；蔡伯喈状元有何不可？这话却说得是。你来，我说与听：
【琐窗郎】吾家一女娉婷，不曾许与公卿。昨承帝旨，选他书生。媒婆，你对他说：不须用白壁、黄金为聘。若是姻缘前世已曾定，今日里，共欢庆。
【前腔】在东京极有名声，论媒婆非自逞。今朝事体，管取圆成。怕有一轻一重，全凭官秤。
【前腔】然虽他高占魁名，得相招多少荣。荣依绣幕，选中雀屏。媒婆，你此去，他必从命。
管取门楣得俊才，为传芳信仗良媒。
百年夫妇今朝合，一段姻缘天上来。
第十二出
【高阳台】梦远亲闱，愁深旅邸，那更音信辽绝。凄楚情怀，怕逢凄楚时节。重门半掩黄昏雨，奈寸肠此际千结。守寒窗，一点孤灯，照人明灭。
【前腔换头】当时轻散轻别。叹玉箫声杳，小楼明月。一段愁烦，番成两下悲切。忱边万点思亲泪，伴漏声到晓方彻。锁愁眉，慵临青镜，顿添华发。
【木兰花】鳌头可羡，须知富贵非吾愿。雁足难凭，没个音书寄此情。田园荒了，不知松菊犹存否？光景无多，争奈椿萱老去何？自家为父亲所强，来此赴选。谁知逗留在此，竟然不归？今又复拜皇恩，除为议郎。虽则任居清要，争奈父母年老，安可久留他乡？天那！知我的父母安否如何？知我的妻室如何看待我的父母？待自家上表辞官，又未知圣意如何？正是：好似和针吞却线，刺人肠肚系人心。
【胜葫芦】特奉皇恩赐结亲，来此把信音传。若是仙郎，肯谐缱绻，一场好事管取今朝便团圆。
自家门户重重闭，春色缘何得入来？未审何人到此？奉天子之洪恩，领牛公之严命，欲与状元谐一佳偶。
【高阳台】宦海沉身，京尘迷目，名缰利锁难脱。目断家乡，空劳魂梦飞越。闲聒，闲藤野蔓休缠也，俺自有正兔丝和那的亲瓜葛。是谁人，无端调引，谩劳饶舌。
【前腔换头】华阅，紫阁名公，黄扉元宰，三槐位里排列。金屋婵娟，妖娆那更贞洁。欢悦，红楼此日招凤侣，遣妾每特来执伐。望君家，殷勤首肯，早谐结发。
【前腔换头】非别，千里关山；一家骨肉，教我怎生抛撇？妻室青春，那更亲鬓垂雪。差迭，须知少年人爱子，谩劳你姮娥提挈。满京都，豪家无数，岂必卑末？
【前腔换头】不达，相府寻亲，侯门纳礼，你却拒他不屑。绣幕奇葩，春光正当十八。休撇，知君是个折桂手，留此花待君来扳折。况亲奉，丹墀诏旨，非我自相撺掇。
【前腔换头】心热，自小攻书，从来知礼，忍使行亏名缺。父母俱存，娶而不告须难说。悲咽，门楣相府须要选，奈扊扅佳人，实难存活。纵有花容月貌，怎如我自家骨血。
【前腔换头】迂阔，他势压朝班，威倾京国，你却与他相别。只怕他转日回天，那时须有个决裂。
虚设，江空水寒鱼不食，笑满船空载明月。下丝纶，不愁无处，笑伊村杀。
休闲说。果如是，果蒙圣恩，我明日上表辞官，一就辞婚便了。君王诏旨不相从。
明日封书奏九重。正是有缘千里能相会，无缘对面不相逢。
第十三出
【出队子】朝夕萦挂，只为孩儿多用心。不知月老事如何？为甚冰人没信音？颙望多时，情绪转深。
目断青鸾瞻碧雾，情深红叶看金沟。自家昨遣院子和官媒去蔡伯喈处说亲，怎的不见回来？不免颙俟则个。
【前腔】秀才堪笑，故阻佯推不肯从。岂是我无佳婿得乘龙？他有甚福缘能跨凤？料想书生，只是命穷。
媒婆，你来了。事体若何？肯不肯？他千不肯，万不肯，即不肯，又不肯，定不肯，硬不肯，都不肯，只是不肯，不肯。你住休。告相公，蔡状元道：已娶妻室，双亲年老。娶妻不告，实难从命。
【双鸂鶒】听伊说教人怒起。汉朝中惟我独贵，我有女，偏无贵戚亲家匹配！奉圣旨，使我每招状元为婿。媒婆，不知他回活，有何言语？
【前腔换头】媒婆告相公知：恨那人作怪跷蹊。道始得及第，纵有花貌休提。骂相公，骂小娘……
他骂小娘做甚么？道脚长尺二。这般说谎没巴臂。
【前腔换头】恩官且听咨启：蔡状元闻说愁眉。忠和孝，恩和义。念父母八十年余，况已娶了妻室，再婚重娶非礼。待早朝，上表文，要辞官家去，请相公别选一佳婿。
【前腔换头】他原来要奏丹墀，敢和我厮挺相持。读书辈，没道理，不思量违背圣旨。只教他辞婚辞官俱未得。
院子，你和官媒再去蔡伯喈处说，看他如何？我如今去朝中奏官里，只教不准他上表便了。
枉把封书奏帝宫，不如及早便相从。只教做就羁縻鸾凤青丝网，劳碌鸳鸯碧玉笼。
第十四出
【剔银灯】忒过分爹行所为，但索强全不顾人议。背飞鸟硬求来谐比翼，隔墙花强扳来做连理。姻缘，还是怎的？我待说呵，婚姻事女孩儿家怎提？
姻缘姻缘，事非偶然。好笑俺爹爹将奴家招取状元为婚，状元不肯从着，俺这里也索罢。谁想爹爹苦不放过，一定要招做女婿。他既不从我，做夫妻到底也不和顺。奴家待将此事对爹爹说，只是此事不是女孩儿每说的话。呀，好闷！
惭愧，今日能勾得小姐闷也。小姐，你想着甚么？
我不想着甚么。为甚托了香腮？你闷则甚么？我且问你，你每常间件件不烦恼，不动情，我看起来，你都是假。你今日莫不是对景伤情来？老姥姥，你说那里话？我为爹爹做事不停当，以此上闷。如何？爹爹前日偏不道将我嫁与蔡伯喈状元，后来官媒去说亲，其间这状元不肯从命。他既然不肯，俺这里也只索罢。爹爹如今又再教媒婆去，我不敢对爹爹说此事。老姥姥，你与我对爹爹说这事。这的事是你爹爹主意，怎的肯听我说？
【桂枝香】书生愚见，忒不通变。不肯坦腹东床，谩自去哀求金殿。想他每就里，将人轻贱。非爹胡缠，怕被人传：道你是相府公侯女，不能勾嫁状元。
【前腔】百年姻眷，须教情愿。他那里抵死推辞，俺这里不索留恋。想他每就里，有些儿牵绊。怕恩多成怨。满皇都少甚么公侯子，何须去嫁状元？
【大迓鼓】非干是你爹意坚，怕春花秋月，误你芳年。况兼他才貌真堪羡，又是五百名中第一仙。故把姮娥，付与少年。
【前腔】姻缘须在天，若非人意，到底埋冤。料想赤绳不曾绾，多应他无玉种蓝田。休强把姮娥。付与少年。
第十五出
【北点降唇】夜色将阑，晨光欲散。把珠帘卷，移步丹墀，摆列着金龙案。
【北混江龙】官居宫苑，谩道是天威咫尺近龙颜。每日价亲随车驾，只听鸣鞭。去螭头上拜跪，随着那豹尾盘旋。朝朝宿卫，早早随班。做不得卿相当朝一品贵，到先做他朝臣待漏五更寒。休嗟叹，山寺日高僧未起，算来兀的名利不如闲。
自家是汉朝一个小黄门。往来紫禁，侍奉丹墀。领百官之奏章，传一人之命令。正是：主德无瑕因宦习，天颜有喜近臣知。如今天色渐明，正是早朝时分，官里升殿，怕有百官奏事，只得在此祗候。怎见得早朝？但见银河清浅，珠斗斓斑。数声角吹落残星，三通鼓报传清曙。银箭铜壶，点点滴滴，尚有九门寒漏；琼楼玉宇，声声隐稳，已闻万井晨钟。曈曈曚曚，苍茫初日映楼台；拂拂霏霏，葱蒨瑞烟浮禁苑。袅袅巍巍，千寻玉掌，几点瀼瀼露未晞；澄澄湛湛，万里璇穹，一片团团月初坠。三唱天鸡，咿咿喔喔，共传紫陌更阑；百啭流莺，间间关关，报道上林春晓。五门外碌碌刺刺，车儿碾得尘飞；六宫里呕呕哑哑，乐声奏如鼎沸。只见那建章宫、甘泉宫、未央宫、长杨宫、五柞宫、长楸宫、长信宫、长乐宫、重重迭迭，万万千千，尽开了玉关金锁；昭阳殿、金华殿、长生殿、披香殿、长门殿、麒麟殿、鹓鸾殿、太极殿、白虎殿，隐隐约约，三三两两，都卷上绣箔珠帘，半空中忽听得一声轰轰划划，如雷如霆，震耳的鸣梢响，合殿里只闻得一阵氤氤氲氲，非烟非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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